看完《犬之岛》，印象最深是首领。

首领是一只流浪汪，但他看起来不像汪，倒像一匹独狼。全身黑漆漆看不出原本颜色，毛发乱成一团，还带着不少旧伤的凸斑，一派灰头土脸。只有那双蓝眼睛是亮的。乍一看颇有身残志坚的味道。

首领虽然叫“首领”，却没有一点首领的待遇，是个光杆司令。

每次内阁举手表决，首领都“自成一派”，被队友迅速卖掉。然而下次表决，他依旧坚定地配合演出。在孤单角色里自言自语，说的就是首领了。

首领总是怀疑一切，时刻保持战斗状态。宠物汪总调侃他神经过敏、“喜欢打架”，其实首领并不喜欢打架，他只是不得不打。打意味着更多生存空间。这不是宠物汪能轻易理解的生存之道。

首领身经百战，早已习惯承受，仿佛痛感失灵。一架打完，哪怕眼皮肿如球，杂毛乱如草，也照样不动如山，挂着“我辈岂是蓬蒿人”的表情扬长而去。

宠物汪只知道首领流浪半生，没过过好日子。但他们不知道，首领并非一直流浪，他也有过主人，有过家。曾经主人的小孩对他示好，可人类的善意让他感到不适，以及恐惧——他不知道那是什么，他没有见过，从未拥有过。他吓坏了，把那个孩子咬成重伤。

自那以后，首领就被人类永远地“抛弃”了，直到遇见阿塔里。

首领不喜欢人类，除了无穷无尽的追杀，人类没给过他什么美好回忆。阿塔里初来，首领不愿靠近他，只躲在远处暗中观察。明明想靠近，又强装不在意。每每撞上阿塔里的目光，他就假装在刨地，演技拙劣得让人心疼。

阿塔里不像首领以往见过的人类，他给了首领很多，很多首领本可以拥有但鲜少奢望过的东西，比如陪伴，比如拥抱，比如狗狗脆，比如搓澡。阿塔里能“看见”他。看见他的不安，看见他的渴望，看见那连他自己都看不见的悲伤。

阿塔里把首领洗干净，发现他原来是白毛汪。白毛的首领看起来温和多了，配着蓝宝石的眼睛，有股贵族气质，一点也不像独狼。首领看着镜子里全新的自己，就像看着另一只汪，惊奇又陌生——他早已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。原来大家都会为了生存变得面目全非，不仅是人类。

首领浪迹天涯半辈子，除了一身骄傲一无所有，他也早已无所求。可谁料天降正义，仿佛上天良心发现，赐他一个峰回路转，于是首领的汪生“苦尽甘来”。

看来对于上天的吝啬，最好的反击就是假装不想要。装着装着自己都信了，心脏一点点变硬，奢望一个个消失。假戏真做了。它就大方了。它存在就是为了让你怀疑人生，它就是要跟你皮。

安德森也很皮，他太明白黑色幽默的奥义：越是悲伤的事越要笑着说，越是沉重的事越要轻着说。他的风格常让我想起《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》——什么都是暖的，灯光是暖的，着色是暖的，配乐是暖的，主角的笑容是暖的。可看完后心里总有一个角落是冷的。

一如首领的前半生，一如《布达佩斯大饭店》。在斑斓的暖色调中体味某种凉意。

被栽赃入狱的古斯塔夫哪怕被揍得鼻青脸肿，也要优雅地对着门童冷幽默，带着“明人不装暗X”的阶级式自恋，让人忍俊不禁。是啊，在置身事外的观众眼里，古斯塔夫的体面是那么滑稽，哪怕到了生死边缘，他潜意识里的原则也没有迂回二字可言，好像总在不该淡定的时候异常淡定，好像从来抓不住重点。

故事里，角色的悲哀皆是笑点，在一个“悲伤”被主流文化排斥的世界，越悲伤的事越要笑着说，因为欢乐可以强调，然后一份欢乐变成千万份，但悲伤不可以。所以要把悲伤藏在欢乐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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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首发于公众号「阿卷同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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