息衍曾经调侃自己：反正我的一生总是“按律当斩”。

说这句话时他还在蹲监狱，下唐国主百里景洪正筹划着将他问斩。他却一点也不知道着急，还忙着想些有的没的，还盼着两位学生可以成功逃出下唐，将天驱的意志带到更广阔的地方。

天驱

关于息衍的来历，江南从未道明。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时，他已经是下唐国武殿都指挥使，战功赫赫的东陆名将。再往前回溯，除了一些零星的记忆碎片没有更多信息。他来到下唐之前的人生是一片模糊。

息衍孑然一身，是浮萍一样的人。所以他信仰一个跟他很像的组织：天驱。

这是一个对秩序有着绝对拥护的组织，也是一个除了维系秩序再无其他信仰的组织。天驱武士就像蒲公英，风吹到哪里，便在哪里落地，召集起来只需一句暗号“铁甲依然在”。

天驱支持国家机器的存在，但从不支持特定政权，在它看来，国家机器只是维护秩序的工具。也因为如此，它遭到各统治阶级的敌视。它曾盛极一时，后在各方诸侯对其长达半世纪的屠杀中元气大伤。一路蛰伏，天驱在等，息衍也在等。等火种降临，等星火燎原。

素月墨羽

息衍是个“怪人”，人们常搞不懂他在想什么，白毅跟他相识半辈子，也不是特别懂。就像他喜着一身素白，息衍总是一身墨黑，看起来品味相克的两人，倒成了挚友。

与息衍不同，白毅是“有根的人”，至死坚守自己的位置。同为东陆名将，白毅也曾是天驱，后来又离开了天驱，扎根楚卫国。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终于发现自己跟息衍不是一路人，他永远做不到息衍那般拿得起放得下。他做不了天驱。

二十年前白毅与息衍还在天启默默无闻，两人相依为命。那时候的他们还想着在街头开店卖花，种遍天下奇花异草。二十年后他们殇阳关再见，息衍送白毅一袋下唐花苞籽，白毅对他说：“多谢你。”

白毅有魂印武器长薪箭，箭有七支，对应北辰七星，可造破敌之阵。他曾说七箭尽毁之时，就是他战死之日。殇阳关一战他力挽狂澜，七箭尽毁，息衍为他拔出其中一支，灼伤了手掌。

“你这么个孤僻的性子，总要让你知道世上还有人想看着你活下去。”息衍把箭给他，只是笑。

白毅看着他掌心焦黑的血，还是那句：多谢你。

多谢你。三个字便把人隔开。多年的分道扬镳，各为其主，如今两人之间似乎只容得下一句“多谢”。白毅为楚卫而活，息衍是天驱的魂，他们终究信仰不同。

延续

许是不忍眼看天驱消亡，所以上天让息衍遇到了学生吕归尘和姬野——天驱最重要的两位继承人。一个没有根的人在另外两个人身上找到了延续。

将息衍性格里最重要的两面提纯出来，就是这两个学生的模样，一个尖锐，一个温润，一动一静，一刚一柔。两个少年合为一体，就是息衍。他将他们招入麾下，授之兵法武功，是为了保护他们，也是为了自己——为了天驱。事实证明他没有选错人。

天驱这个名号，是息衍的羽翼，也是他的枷锁。下唐国主百里景洪厚待这位将军，但从来不喜欢他。第一因为他太有名，第二因为他天驱宗主的身份，他的威震四方让百里景洪忌惮，他在天驱的影响力也让他被打上若隐若现的“逆贼”烙印。

“息衍这个混账，教出来的全是逆贼！”这曾是百里景洪的气话，也是真话。也侧面映证了那种延续。天驱，可不都是“叛逆的存在”吗？

南淮十二刀事件后，吕归尘和姬野正式叛逃下唐，也标志着两个帝王的登基之旅正式拉开帷幕。息衍对两位学生的保护也终于让百里景洪寻得机会将他定罪问斩。

可天不亡他。不久后，息衍越狱，就这样匆忙告别了他生活多年的南淮。

南淮旧梦

要让息衍离开南淮，还真不容易。南淮是个好地方，好地方里面还有一个好地方，便是凤凰池。从前，息衍会来这里听池上的钟声。

“喝醉了酒，每每到这里就会醒来，对着水里的月色，觉得我这一生做错的事情实在太多。”在息衍心里，这一生不可追的，还包括一个叫苏瞬卿的魅女，一个未亡人。息衍随她至南淮，一待就是十几个年头。

“以前我走过很多城市，总不愿意留下，怕在一个地方住的久了，就再也走不出去。可是走到南淮，偏偏没能走出去。”其实真要说来，没能走出去的是苏瞬卿。为了爱人的遗志，她守在陌生的南淮，直到生命尽头。

息衍与她在南淮疏离相伴十几年，彼此总是客客气气的。他常默默看着她陷落在回忆里的背影，而她从来不回头。苏瞬卿对他说过：“我就像园子里那些花，其实一生只开一度。我开花的时候，恰好和我丈夫在八松相遇，那也就是我的一生了。”所以她不会回头看他。

息衍曾想培一株不败的花，这样苏瞬卿或许就愿意回头了。但世上没有那种花。后来他的花都谢了，没进了泥土。那个女人也跟着落红一同沉入了地底下。

有风塘的息衍

息衍说自己的一生总是“按律当斩”，好像自己天生反骨治不好。其实非也，我想息衍最喜欢的那个自己，活在有风塘。

有风塘是息衍在下唐的住地。有风有池塘，故名有风塘。这里有百年梧桐，有鱼，还有花。很少有人知道，息将军不仅擅长打仗，还擅长伺候花鸟鱼虫。吊着烟杆子，泡茶，饮酒，抚琴吟诵，皆是他的浮生偷欢。

姬野第一次来到有风塘，息衍便拉着他讲花，滔滔不绝像个花店老板。姬野听得一脸懵，他倒讲得旁若无人，“我最得意的东西就是这些花，你是我的亲兵，不可不知道。”

一个将军，最得意的不是战功，却是他的花。

时代对息衍的定位是名将，是英雄，但或许他本人并不喜欢这种符号式的称谓。一定要是的话，他也是一个安静的英雄，像他的名字，息有静止之意；衍有水流入海之意。多少金戈铁马背后的荣耀，在他心里还抵不过那些能和朋友爱人一起泡茶种花的日子，而这样的日子也不会再有。

后记·尘封的铁甲

知道《九州·缥缈录》在拍剧，颇有种有生之年的感觉，马上把原著翻出来温习。从前看的时候太小，如今重看，想着要写点东西给它。

《缥缈录》是群像戏，尽管江南对主角的刻画一向舍得笔墨，但让我印象最深的却不是三角恋铁三角，而是形形色色的配角。他们毫不逊色于主角。大君吕嵩，骁骑古月衣，枭雄嬴无翳等，一个比一个鲜活。

当然，最喜欢的还是息衍了（其次是离公）听说江南创作这个人物时，想的是一个“吸烟”的中年男人形象，取个谐音成了“息衍”。听起来很随意，倒也算攥住了那种“迷之从容”的神韵。这个角色也确实像烟雾里的剪影，让人总也看不清。

作为两大男主的老师，息衍算得上书中最值得深挖的配角之一。这个角色有着顽强的抱负，同时又有着非常出世的一面，他像一枚硬币的两面被平铺开来，而不是一面盖着另一面。

在书中他和挚友白毅对比也很鲜明。白毅身上有种“虽千万人，吾往矣”的悲剧气息，息衍则是：人只要有了梦想，怎么活都是有意义的。这便是息衍与白毅最大的不同，某种程度上也是息衍比白毅潇洒的原因。看起来白毅挺“轴”的，但我想正是这样的白毅，才深得息衍喜爱吧，性格跟自己很相似的人，我们反而不那么喜欢。

看过很多虚构作品，来来去去只喜欢那几类人。

《银河英雄传说》喜欢杨威利。

《虫师》喜欢银古。

《九州缥缈录》喜欢息衍。

他们是不同世界观下的同类，一直用雾气腾腾的眼冷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，不焦不躁，像个局外人。世上有那么多锋芒毕露的人，可再锐利的锋芒也刺不穿他们眼中的雾。

息衍有很多秘密，江南从未细讲，他是被一分为二的画卷，左边是浓墨重彩，右边是一片空白。在读者眼里，他终究是不完整的。或许我对他的喜爱恰恰来自这份不完整，就像断臂的维纳斯，因残缺而美。

总之，期待剧版（希望江南在剧里好好填坑...）